考虑这个思维实验 —— 将一个新生儿的脑袋放入一个成年女性的身体中，让它成长。它将如何感知自己并与世界的其他部分互动？这会是一部弗兰肯斯坦式的惊悚片、政治讽刺，还是一种最奇特的浪漫？
这就是电影《可怜的东西》的出发点，我对此感到惊叹、压倒、冒犯、愉悦，同时又以一种斯德哥尔摩式的方式着迷。我熬夜到凌晨三点，脑海中充满了思绪，心中充满了情感，因此决定写下我的感受。在接下来的部分中，我将谈论我在电影中发现的有趣元素，并尽力按时间顺序将事件串联起来。
女权主义#
这部电影涉及许多重要主题，但尽管它围绕着贝拉，一个非传统女性的成长和冒险展开，但它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关于女权主义的。我们在女权文学中看到的话题通常包括女性资源和机会的稀缺、她们的劳动和声音的隐形，以及通过顺从或明确剥削施加在她们身上的暴力。在那些作品中，女性呼喊着 “但我也是人”，却很少被听到，这悲哀地反映了现实的现代世界。
相反，《可怜的东西》让我感到的是上述元素的完全缺失。当贝拉穿着不合时宜的短裙走出酒店房间，或以最直白的方式谈论性时，我感到恐惧。我默默祈祷 —— 请不要让她被强奸或送进精神病院。但我的恐惧没有成真。无论她走到哪里，都受到尊重，她的美丽受到欣赏，她的观点被重视。人们回答她痛苦诚实的问题，并以最大的耐心忍受她看似无礼的行为。这是一个与任何历史上被边缘化群体的现实相去甚远的童话。
当然，还有性。性往往是对女性施加痛苦的工具。在糟糕的情况下，性不过是特权者对弱势者权力的展示。没有快乐，只有羞耻、折磨和物化。在许多其他情况下，性是…… 无聊。并不是很多女性仅通过插入性交达到高潮，而男性往往也没有他们声称的那么有效。《可怜的东西》中性场景的多彩呈现、尖叫、呻吟、戏剧性的面部表情，即使是在法国妓院的背景下，真的让我感到困惑。
当我从剧院开车回家时，这两件事让我感到困惑。我想知道是否是高雅的白人男性写的剧本，结果确实如此。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女性观众对这部电影感到冒犯，因为它似乎避免谈论现实女性经历中的社会和生物困境，却充满了男性的幻想。
然而，从一个角度来看，这部电影可以被视为女权主义 —— 它实验性地探讨了女性既是生物真相也是社会构造的观点。贝拉在实验室环境中由两个科学家抚养长大，因此没有接触到任何 “另一性别” 的意识形态概念。她的举止与电影中任何其他女性或男性角色都不同，因为她完全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思考和行动。她不受任何社会规范的约束，这些规范使一个性别或阶级处于疏离的位置，因此与歇斯底里的男性角色对立，最终占据上风。正如波伏娃所说，“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，而是变成女人”。
人性#
电影并没有止步于此。除了讨论女性身份，它还质疑是什么使人类成为人类。如果你在字典中查找这个词，它作为形容词有两个意思：1. 与上帝、动物或机器相对的人的特征，尤其是在易受弱点影响方面；2. 与人的优良品质相关，如善良或敏感。你会看到这两个定义在电影中都得到了考验。
当人类的身体可以被分割并重新组合，就像狗的头可以放在鸡的身体上，这是否让你想知道人类到底与动物或机器有什么不同？在阿尔菲・布莱辛顿将军的案例中，他的身体最终与一只山羊的脑袋融合，这是否使他成为人类或山羊？每个人可能有自己的解释，但从将军快乐地啃食灌木的场景中，编剧给出了答案 —— 人性来自于思想而不是身体。
在同样的范式下，我们可以推断，贝拉是由母亲的身体和女儿的脑袋构成的，起初可以被视为一个新生儿。她按照儿童发展的相同阶段成长 —— 起初是婴儿，在护士的怀抱中啼哭和呕吐。她要求食物和安慰，学习走路，探索周围的事物，了解事物是如何运作的，并探索自己的身体。她抓住手中的一切并进行实验。她的日子除了探索周围的世界和让自己快乐外没有其他目的，当她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时，像任何普通孩子一样，她会尖叫。
由于我们直立的姿势，我们人类出生时是早产的。在生命的头几年里，我们的脚无法正确支撑我们的身体，我们的手臂太虚弱，无法保护我们想要的东西。因此，照顾我们的成年人对我们的生存和心理发展至关重要。相反，贝拉就像一只小鹿，出生时就能逃脱狮子的攻击，因为她一开始就有强壮的四肢。每当她感到受到挑战时，她总是能够反击，她的监护人不得不使用化学药物来让她冷静下来，而她很快就学会了这一技巧 —— 不久后，她就能用同样的方式智胜他们。
电影提出的另一个有趣问题是人类是否天生残忍。在她离开巴克斯特家之前，贝拉对人类或她不熟悉的事物没有同情心。她没有正确或错误的概念，但会砸死一个死去的人类的脸，甚至为了好玩而杀死一只可爱快乐的青蛙。这些情节似乎在告诉我们，人类天生残忍。但随着她走入世界，我们看到她的变化。她开始感受到他人的快乐与悲伤，并变得更加意识到自己的行为。后来，她会阅读卢梭，因残酷的不可避免而感到沮丧，并为亚历山大低阶层的人们痛哭。教育和经验使她变得更加善良和敏感。那么，人性是天性，还是社会构造？
朝圣#
当贝拉与邓肯一起逃离去旅行时，画面变得五彩斑斓，电影进入了一个新篇章 —— 成年礼。她与监护人分开，脱离了女儿和实验品的身份，开始发现自己是谁。
她的动机很简单 —— 看世界。邓肯尽可能地满足她，提供性、美食、观光等中产阶级可以享受的乐趣。她遇到了城市、海景、音乐、舞蹈、斗争、暴力和友谊，经历了多种人类体验。但到目前为止，她只看到了世界的有趣一面。
在亚历山大的一次停留改变了这一切。在她生命中的第一次，她看到了一个被疾病和饥饿困扰的世界，一个被阶级践踏的人民。她从短暂的旅行中心碎而归，快乐的天真不复存在。她现在该怎么办？她接受痛苦是真实的，并利用邓肯的钱来改善这一切，却被船员欺骗。正如大多数事情一样，积极的行动是复杂的。
现在钱没了，贝拉和邓肯在巴黎陷入困境，无法生存。在邓肯带走她的应急基金后，贝拉在妓院寻找工作，开始做妓女，而她并不知道或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她的行为。我立刻想到了《悲惨世界》中的芳婷，她为了养活女儿而转向卖淫，最终导致了她的悲惨死亡。可悲的是，即使在早期现代时期，女性在婚姻和性剥削之外几乎没有谋生的手段。但对贝拉来说，这只是一次实验。
她很快发现，男人有各种形状和大小，性并不总是愉快的。她不再有选择与谁发生性关系的自由，或以她喜欢的方式被对待。就在这时，斯温妮夫人成为她生活中的另一个导师。年长的女性教她，当她对眼前的情况没有控制权时，唯一的出路就是坚持下去。她给她提供热巧克力，却咬了她的耳垂 —— 感受快乐，感受痛苦，做一个真实的人，不要麻木。这正是贝拉所做的，真实地体验生活。她也有自己独特的方式，让生活变得更好。
她试图通过提议性工作者应该决定接哪个客户来改变系统。当这一提议被否决时，她试图让工作变得更有趣。“在我们开始之前，您能分享一个童年记忆吗？我讲个笑话？” 她问客户，把他们当作真正的人，而不是收入来源，并希望以同样的方式被看待。那么，当她开始参与进步活动时，我会感到惊讶吗？一点也不。接受事物的本来面目，并努力改善。这一直是贝拉的核心特质。
此时，她已经看到了世界，拥有足够的自我意识和成熟，并以自己的方式不断克服困难。是时候完成朝圣的最后阶段 —— 她与过去和解，以新的身份重新融入社会。这一次，她有能力让事情变得正确。
父亲#
虽然我们对贝拉的母亲知之甚少，但在电影中有两个父亲形象，一个是无性别化的创造者和养父戈德温・巴克斯特，另一个是邪恶的男性生物父亲阿尔菲・布莱辛顿。随着电影接近尾声，贝拉重新审视与这两个角色的父女关系。
阿尔菲象征着父权制的操控和暴力。他试图将她视为自己的财产，操控她的言谈举止，并滥用对她身体的权力。他显然有着长久的虐待维多利亚（贝拉的前身）的历史，导致她自杀和贝拉的诞生。就像我们之前看到的许多电影一样，她智胜并杀死了他。
而戈德温则是温柔、关心的精神父亲。作为一个弗兰肯斯坦式的创造物，他从小就遭受无情的实验，误解和污蔑伴随他的一生。虽然他缺乏勇气承认自己成长过程的可怕，或根本改变父亲的方式，但他为贝拉的童年带来了美好的东西 —— 爱。他像对待任何普通孩子一样关心她，以温和的好奇心观察她，带她去野餐，给她讲睡前故事。他尊重她离开的决定，尽管感到悲伤，承认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。为了展示爱与关怀的重要性，电影在贝拉和费利西蒂之间呈现了鲜明的对比。后者在同样的临床环境中出生和成长，但表现出远不如她心爱的姐姐的灵活性和智慧。
戈德温和贝拉形成了另一个有趣的对比 —— 父亲外表可怕，但女儿却相当美丽；父亲体弱，但女儿却强壮。她继承了他最好的部分，科学思维，并比他更有勇气将其应用于生活的各个方面。无论真相多么可怕，她总是能够面对，并找到改善事情的方法。当她最终宣布她想成为一名外科医生，并将山羊的脑袋放入阿尔菲的身体时，似乎所有的拼图都在结合。她杀死一个父亲，成为另一个父亲。
浪漫#
考虑到电影中吻和性场景的丰富，令人惊讶的是它与浪漫的关系如此之少。这里有三段主要的异性恋关系，但没有一段同时满足亲密关系的核心组成部分：亲密、承诺和激情。
首先是麦克・麦肯德尔斯，这位温柔善良、无趣的家伙和尽责的看护者。虽然他在电影结束时与贝拉在一起，但我们知道他更像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中的尼克・卡拉威，并不那么重要。他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叙述视角，是连接事件的好道具，仅此而已。
然后是邓肯・韦德本，一个资产阶级享乐主义者。我们观众喜欢这个角色，但贝拉并不喜欢。他们的关系中既没有承诺也没有亲密。她在与他私奔时对自己的意图很诚实，那就是环游世界。然而，邓肯无法接受她没有意图嫁给他的事实，这最终让他发疯。他们对彼此的思想几乎没有兴趣；当她努力理解残酷时，他没有安慰她，而她在他破产时也没有给他安慰。他们的联系主要是肉体上的。当他无法再跟上她的步伐时，他们分开了。
我们也可以跳过阿尔菲・布莱辛顿，因为他几乎是纯粹的邪恶。然而，唯一有趣的关系是贝拉与另一名妓女托伊内特之间的浪漫。她似乎是唯一一个与贝拉在同一频道上并真正好奇贝拉是谁的角色。她贡献了电影中唯一的口交场景，与贝拉一起参与社会主义，并与她一起参加公共尸检，问道：“这是你想家时去的地方吗？” 到那时为止，没有任何男人这样做过。
尾声#
所以最后，我们看到贝拉与她的监护人麦克、她的女同性恋情人托伊内特、她的实验室姐妹费利西蒂、阿尔菲这个人形山羊，以及许多我们难以命名的动物一起生活在她父亲的庄园里。这个世界是一个大杂乱的舞台，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可怜的东西。也许唯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 —— 对这一切非常非常诚实。
总的来说，我爱这部电影。它是一个经典的朝圣故事，主人公踏上旅程寻找自我；这是千面英雄的故事。我们已经看过无数次，赫拉克勒斯、奥德修斯、《炼金术士》、《金驴》、《八十天环游世界》等等。它使用了大量经典的道具和象征，乱伦、父杀、变形等等。在这些故事中，主人公总是好奇、坚定，有时狡猾。他们大多是工具性角色，从不太母性，通常没有太多情感阻碍他们的道路。而且他们几乎总是男性。
如果你把贝拉看作一个更好的 “男人”，恰好拥有一种被称为同理心的超能力，电影中的一切现在不是都说得通吗？是的，《可怜的东西》是一个经典的浪漫英雄故事，成功地描述了人类的经历，这个故事是由男性书写，由女性演绎的。而且从逻辑上讲，这也说得通，因为主人公从未需要面对青春期。女性角色的惊人形象、明显缺乏女性特质，以及这让人们（包括我自己）感到愤怒，都是令人惊叹的。